百年新诗百部经典之三色堇卷《海水继续滚动》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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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三色堇的诗,你会被她的词语所照亮,所感动。沉稳的书写能力赋予了文本诸多的智性与可信感。这些触及生命本质与内核的诗给了我阅读的期待。
——吴思敬
读三色堇的诗能够化解现代人的焦虑,她的诗是世俗时代降低音域的颂歌,在她的诗中,从天空星辰到地上的蔬菜都呈现出古老的宇宙秩序,也充满了恩典意味。
——耿占春
三色堇的诗越写越好!女性的,直觉的、亦是人性的,诗性的。她的诗是对时间与境遇的一次次告别与洞彻。是提问与祈祷,质疑与祝福的生命抒写。
——娜夜
如同她随情所致画的那些画,从三色堇的诗中我们能读岀一颗斑斓的心。这颗斑斓的心是由奇异的色块堆筑起来的。仔细辨认,其中有险峻,有狂野,有梦幻,有歌哭。总之既坚硬又柔软,既辉煌又艳丽。要读懂她的诗,可以尝试阅读她正居住着的那座现在叫西安先前叫长安的大城。中间相隔千年。穿越时间这道长廊,你将听见“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刘立云
《海水继续滚动》是诗人三色堇创作的精选集,百余首诗歌都是从各大诗刊和文学期刊发表的近千首诗作中精选而成,代表了三色堇十年来诗歌创作的最高水准。与他人写诗多靠训练不同,诗人三色堇进入诗歌几乎基于本能,下意识就入了通感通“神”之境。无论是抒情、记人、状物、即景,还是记游、行旅、哲理诗,视角常常别具一格,诗人的精神乃至物理性存在与物象并举,读来尤为动人。作为在海边长大的女诗人,尽管成年后生活在陕西,但内心的诗情如海水滚滚滔滔,成为她创作上源源不断的内驱力。
序
敬文东
三色堇在一首题名为《春天,这个时代的假抒情》的诗作中写道:“你无法让一条河流对一面镜子/准确的命名。”这两个句子暗示的是:没有人当真有能力轻易为事物命名。《庄子·齐物论》很自信地说:“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神赋予伊甸园里的亚当以这样的本领:“那人怎样叫各样的活物,那就是它的名字。”这是前现代时期中西方对命名的共同看法,很天真,很清澈,令今天的人好是羡慕。经历过“语言转向”(language turn)之洗礼的诗人相信,并非我们想怎样命名万物,万物就自动获得了自己名字。命名并非简单地给予万物以名称,命名的终极目的是让事物澄明,让事物的秘密在半遮半掩的状态中被呈现出来。唯有半遮半掩的呈现最诱人,最刺激人的想象力。但要做到这一点,无疑是艰难的。这本诗集的第一首诗就把这个问题挑明了:
那些未被说出的事物/像一个深邃而隐秘的公式/让你无法破解/就像悄无声息慢慢腐朽的木材/而你却感知不到/像一个人在黑暗中的自言自语/它有时是粒子,有时是一件古陶器,有时是冷兵器时代的一把锈刀/ 你看。它越来越近/像落日一样砸下来,砸下来(三色堇:《暗物质》)
好一个“所有难以辨认的事情,都令人着迷”!但有意思的是,“着迷”的尽头,正是暴露式地呈现事物的秘密。这是诗的任务。至少是三色堇给自己设定的诗学目标。或者再退一步说,这是三色堇为她眼下的这部诗集布置的任务。马克斯·韦伯有一个经典判断:现代性就是为万物祛魅。他还特意指出过现代性导致的一个结果:人们只记住了前方,却忘记了上方。他的结论之一是:如果我们放弃了不可能的东西,我们也就自动放弃了可能的东西。在乐观的现代人眼里,万物都是清清楚楚的,都是一览无余的,不存在难以辨认的东西,也就不存在需要半遮半掩去呈现的东西,也就不会有任何东西令人着迷。在现代性的场域内,诗的任务之一就是发现事物难以辨认的部分,重新为事物增魅,毕竟没有秘密唯有裸体的世界不会吸引人的精神注意力。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从伦理/道德层面对裸体世界和秘密的丧失给予的批判,不仅与三色堇的诗学预设有暗合之处,还能让我们理解到这个诗学预设的重要性:
我要宣称,在一个不能保存秘密的社会里,羞耻不能作为社会控制和角色分辨的手段,因而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假如人们生活在一个社会里,有法律要求人们在公共沙滩上裸体,那么暴露身体的某些部位的羞耻感很快会消失殆尽。因为衣服是保密的一种手段,如果我们把保密的手段剥夺了,那么我们也被剥夺了秘密。类似地,当维护乱伦、暴力、同性恋、精神病这些秘密的手段消失了,当这些秘密的细节变成公共话语的内容,可供在公共领域里的每一个人检查,那么对这些问题的羞耻感也会随之消失。曾经是可耻的事情现在变成了一个“社会问题”或“政治问题”或“心理现象”。但在这个过程中,它一定会失去其阴暗和难以捉摸的性质,同时也会失去一些道德力量。
对于诗和三色堇而言,衣服内的秘密、被衣服保证的羞耻感,急需要被呈现出来。这就是说,要在没有秘密的世界制造秘密,再将这个秘密呈现出来,是诗必须完成的任务。是呈现,不是阐释。诗人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事物开口说话。三色堇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达致的目标在哪里:“两个抽高希霸短支的男人/……‘时间轻轻滴落’/滴在雪茄的灰烬上/他们在灯光微弱的屋角对话/这不是卡斯特罗与丘吉尔的时代/这是两个男人与事物的真相/墙上的时针/正在刺破‘未被宽恕的世界’”(三色堇:《抽高希霸短支的男人》卡斯特罗是大独裁者,丘吉尔是捍卫自由的巨人,但他们都是雪茄爱好者。在卡斯特罗与丘吉尔的时代,现代性尚未如此疯狂、嚣张。因此,他们不会遇到一个亟待解决的局面:“墙上的时针/正在刺破‘未被宽恕的世界’”但两个抽高希霸短支的男人是这个一览无余的世界的幸存者,他们必须要去完成一个任务:刺破“未被宽恕的世界”。而如何刺破“未被宽恕的世界”,却是诗人使用的语言遇到的难题。这是考验诗人功力与才情的试金石。如果能够越过这一关,接下来很可能是一马平川。至于怎样越过这一关,是每一个诗人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是神秘莫解的。在部分性的突围之后,三色堇怀着快乐的心情如此写道:“此时一首诗的角度/刚好覆盖了岩石内部的阴影”(三色堇:《秋风来过》)在更为美好的时刻,她的心情像她的诗句一样平静,与万物达成了和解:
一支香烟挡住了全部的黑暗,以及
黑暗所隐匿的别有用意的章节
在一些词语的衔接处
我的目光迟迟无法落下
(三色堇:《往事散尽》)
2024年7月24日,北京八大处。
三色堇诗歌
抽高稀霸短支的男人
两个抽高稀霸短支的男人
坐在小镇的窗前
不紧不慢地抽着,
天下无事地抽着
闪烁的星火与黑夜擦肩而过
“时间轻轻滴落”
滴在雪茄的灰烬上
他们在灯光微弱的屋角对话
这不是卡斯特罗与丘吉尔的时代
这是两个男人与事物的真相
墙上的时针
正在刺破“未被宽恕的世界”
暗物质
那些未被说出的事物
像一个深邃而隐秘的公式
让你无法破解
就像悄无声息慢慢腐朽的木材
而你却感知不到
像一个人在黑暗中的自言自语
它有时是粒子,有时是一件古陶器
有时是冷兵器时代的一把锈刀
所有难以辨认的事情,都令人着迷
你看。它越来越近
像落日一样砸下来,砸下来
调音师
在弦列间,在黑白键中甄别着美与丑的距离
他用音乐反复敲打着燥热的天气
整整一个下午
他将一些粗糙的音节拎出来
像一盏灯拎出黑夜
他用白手套清理着时间的灰尘
调音锤反复试探
将生活的旋律调到标准的440赫兹
音色就像神明
徜徉于时间的指针之上
在松山湖
鸟鸣聚在一起
洒在水面上,草丛里,树梢上
一片菖蒲,一丛滴水观音,一株大叶榕
见证了这盛大的场景
有人在湖里种下鱼苗,有人在垂钓
它们没有生死之辩
坐在岸边的中年人无法揣测复杂的人性
我突然想起那个孤独的猎手
和罗伯特的湖泊
整个下午我都心事重重
天色渐暗,涟漪拥挤在远处的水域
坐在松山湖的微光里
我和树木的影子矮了又矮
夏荷
我听见时间与花朵摩擦的声音
它依然是轻柔的,有选择的
穿过莲的清骨和午后的阳光
硕大的花瓣上有一只小蜻蜓
像叹号的影子,久久不肯离去
它似乎要掠走这里所有的寂静
荷塘没有一丝风
即使这样,花朵们还是一点一点
响亮地开了
不知哪一朵才是玉姬
不断摇动的辉光,清洗着我衫衣上的污点
池塘映出了莲,滚烫而完整的一生
萧山梅子
他用粗糙的大手
小心地捡起这些血浆色
落了一地的梅子
我真怕风一吹
它们会染红了整个萧山
染红正在梅树上啄食果子
的那只蛇尾雀
我喜欢称这些梅子为
木九子
木九子消磨了太多的传说
却无法消磨
一只酒杯对它的恩宠
从西安到长沙
从西安到长沙
高铁要疾驶六个小时
我的寂寥也在无形中加厚
我看到坐在对面的
年轻母亲正在用花衬衫遮挡着
给婴儿喂奶
孩子的小手在空中满足的挥舞着
像新鲜的阳光映在玻璃上
窗外的群山,河流,庄稼,簇拥的花草
多少有价值的事物呼啸而过
我注视着这些斑驳的细节
早已习惯了可能被掠走的一切
习惯了对万物侧目而视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时间的呼吸声
将一道光唤醒,在一首绝句里溢出
命运带着我们各奔东西
六小时的旅途我无法将一首诗
与那位穿花衬衫的妈妈黏在一起
玛曲小憩
秋雨中的玛曲有些凉意
这里到处都是牛的味道,羊的味道
对于一个素食主义者
只有圣洁的云朵属于我
马背上的骑手那么英俊,年轻
他带来了草原的消息和欢悦的哨声
我对着那一扇扇雕花的窗口
递出急促的心跳
我将一本昌耀诗集揣在怀里
当作我今夜取暖的灯火
而玛曲小镇街边的一把小银梳
与我一同挤在时间的残片里
我与友人反复确认,触摸
它的纹理,雕花,色泽,质地
一定有故事留在了它的内部
像是被遗忘的一段历史
亦像是我不敢怀念的一位友人
甘南·黄昏
在甘南,从远处抵达的黄昏
像一万顷大海铺满整个草原
一朵朵蓝色的马兰花似开未开
那稀疏的部分刚好被黄昏所覆盖
一群蝴蝶从未飞过一只鹰的高度
一丛丛狗尾草与这片土地签好了契约
它们在我热爱的草原闪着生动的光
我浊重的肉身忽然变得轻盈起来
这是黄昏时分,倦鸟般的风
躲开了众人的目光钻进我的袖口
我推开头顶虚掩的云朵
闪烁的星光如同悬于高处的经卷
把最好的词语撒在甘南草原上
成为每一棵小草的偏旁部首
我接受了许多新的可能
把自己活成草的样子
像羊群穿过牧场,我穿过黄昏
阿拉善的石头
这些来自阿拉善亿万年前的石头
带着风声,带着苍茫之气
带着落在大地上暗淡的阴影
今天,就被安放在我的书桌上
仔细辨认着,它的每一片花纹
我嗅到了遥远和荒凉
有个声音在这些石头旁萦绕不息
“它潜在人身内部,如同火藏在石块内部”
那是我一直惦念着的旷野
是我一直期待着的
沙粒与狂风铸造的词语
我无法确定哪一块石头上写满了暗喻
不必打问它的前世
我只坐在它面前
倾听风的语言和时间的真相
这些来自阿拉善的石头
在夜幕下陪伴着我日渐衰老的记忆
哈拉库图
晨光在哈拉库图旷野缓缓升起
许多年过去了
马兰草的枝条,是否依然刺痛了
当年被“放逐的诗人”那支苦涩的笔
我知道你来过,知道你不曾离去
而我没有在漫天大雪中与你相遇
时间无法还你一个公平的世界,
你的夜又深又长
使你的胡须又黑又密
我永远记得你“饿马摇铃”的日子
记得你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小树林里迂回
现在小村里早已没有了
“黄昏中走过的最后一头驮水的毛驴”
只有几头小牛在哈拉库图的晨光中
反刍着一首诗的味道
一只鸟疲倦地站在坚硬的土壕沟上
望着远去的未曾忘记的事
它的身上落满了尘灰或者更多的光
落日里的西夏王陵
它们在大街上到处游荡
一抹余辉将我引领于此
一个朝代的披甲英雄
或是一件锈迹斑斑的兵器
让我在残壁断垣的土墙中触摸到
历史沉重的喘息
地平线上耸起的大大小小的陵丘
是否有一座会埋着一位麻色布裙的贺兰姑娘
我想弄明白
这些被灰色的光线照耀着的土丘
是否属于寂静的深处
它们像风一样苍老
剑矢擦过的边墙上九百年后依然寸草不生
它混合着苍凉与凶残
他们的故事被掩埋在很少的文字里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我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
落在土冢的边缘,另一只已不知去向
西夏的墓丘下是否也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不得而知
落日遮蔽着真相也遮蔽着我的疑虑
贺兰山下
贺兰山下到处都是滚动的石头
它们光滑的表面充满了苍茫的记忆
旷野里依然留有西戎、鲜卑、突厥、党项的气味
往昔的企图与一种疏远了的艺术
覆盖着一些草木的寂静
一场大风过去了
我似乎听到了它原始的轰鸣
它潜伏于大地秘密符号的深处
几只掠过的飞鸟打断了我的惊奇
我不能描述它们深睡的样子
无法揣摩它荒凉的内心
在深秋的风里
我只能坐在贺兰山下的一块石头上
心,离它越来越近
三色堇,本名郑萍,山东人,写诗,画画,现居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陕西省美协会员。获得“天马散文诗”奖”“中国当代诗歌诗集奖”“杰出诗人奖”《现代青年》”十佳诗人”,“前海诗歌大赛”金奖等多项。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山东文学》《钟山》《诗刊》《诗歌月刊》《星星》等多种期刊。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南方的痕迹》《三色堇诗选》《背光而坐》、散文诗诗集《悸动》等。曾任《特区文学诗刊》执行主编,现任《延河诗刊》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