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的诗意与活用的意象

　　叙事与诗意的融合，向来是衡量不同作品之深度与厚度的重要标尺。

　　湖北作家协会会员范先机新近发表的两篇散文《家乡的<凤凰琴>》和《我家树林音乐会》，以其叙事的诗意与活用的意象，为读者们带来了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这次，他在“叙事与诗意的融合”方面，着实让我有了“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绍翁《游园不值》)的惊喜。我觉得他的这题材迥异的两篇散文，一篇深深地扎根于往昔乡村教育的厚重土壤，聚焦了学生时代的时光印记;一篇生长在当下生活的闲适之余，描绘了日常生活中的诗意的栖居。可以说，他的这两篇散文，共同谱写了对生命、生活与时光的深情礼赞，彰显了不一样的文学底蕴与情感力量。

　　叙事铺陈中的诗意流淌。

　　《家乡的<凤凰琴>》，是一篇有关于苦难与坚守中的诗意叙事。范先机以“鲁奖”“茅奖”获得者刘醒龙的小说《凤凰琴》为引子，将他记忆深处的家乡张远小学的一些特别故事娓娓道来。在叙事的过程中，他没有刻意渲染偏僻乡村教育环境的异常“艰苦”，而是以一种平和而饱含深情的笔触，将“艰苦”转化为诗意的表达。

　　学校是乡村的中心，教师是乡村和学校的灵魂。家乡丘陵环绕，闭塞，张远小学就是全大队的文化集中地、精神高地。郎朗的读书声，唤醒了沉睡的山峦，点燃村民蓬勃向上的激情。教师们给山村播撒欢乐，浓郁着山村时代的气息，让山村紧跟时代的步伐。

　　范先机对学校、教师、校舍、教学场景等的描写，充满了诗意的想象与比喻。他将学校当做乡村的“中心”、教师当做乡村学校的“灵魂”，将小学当做“文化集中地、精神高地”。另外他还在其他的文段中将破旧的教室比作“被搁浅的破船”、教师的教学过程描绘为“用涓涓细流的节奏，循循善诱的引导”……使艰苦的环境与平凡的教学活动变得生动而富有诗意。文中大量引用诗词，如“鲲鹏展翅九万里”“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这些诗词不仅丰富了文章的文化内涵，更与教师们的精神品质相呼应，增添了一层层诗意的氛围。散文的尾后，范先机着意将民办教师比作“永不衰竭的太阳”“丰碑”等隐喻，意在以极具诗意的语言，将民办教师们的奉献精神升华到一个永恒的高度，让他们以苦为乐的精神如一首诗歌流传开来。

　　《我家树林音乐会》，是平凡生活里的诗意叙事。范先机则另辟蹊径，将目光投向平凡生活中的自然角落。他以自家简陋的树林音乐会为叙事主线，与刀郎盛大的巡回演唱会形成鲜明对比，他的这种对比式叙事本身就充满了诗意的张力。紧接着，他细腻地描绘音乐会的环境：“乔木、灌木错落有致，阔叶、针叶翠绿欲滴。满目的苍翠熨帖眼球，舒坦毛孔。一年四季各种花香弥漫在山林”，将自然环境的美好融入叙事之中，使每一次的音乐会都成为一场人与自然的诗意对话。在叙事中，范先机巧妙地将演奏的歌曲与自己真情的回忆相契合，让每一首动听的歌曲都成为打开自己记忆之门的钥匙——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勾起的童年乡村记忆，到《青藏高原》引发的“支教”(作家在年轻时赴西藏支教多年)岁月的回忆，通过歌曲这一叙事媒介，将自己所熟悉的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让平凡的生活场景充满了诗意的韵味。在我看来，他的这种叙事方式，使读者在感受作家生活点滴的同时，也能体会到生活本身“也让我们拾取岁月的珍珠，感恩过去”“走好人生之路”所蕴含的诗意之美——

　　……重温这些歌曲，那些远行和尘封的日子，像月下的迷离树影，在眼前交错浮动。

　　刀郎在台上唱歌，观众在台下泪流满面参与大合唱，共同感慨岁月沧桑，人生不易。我家树林音乐会也让我们拾取岁月的珍珠，感恩过去。

　　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办好我家树林音乐会，走好人生之路。

　　意象的活用赋予文本灵动的诗意。

　　在两篇不同风格的散文中，范先机让环境意象、人物意象、文化意象与自然意象等并列或组合意象的灵活运用，为文本构建了独特的诗意空间。

　　环境意象，勾勒艰苦岁月的诗意轮廓。《家乡的<凤凰琴>》的“两栋长条形的校舍，如两艘被搁浅的破船，随时都会被大风吹散吹走”的“校舍”这一意象以“破船”作比，生动展现出学校建筑的破旧与脆弱，凸显出乡村教育环境的艰苦。但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孕育着知识与希望，如同在风雨中飘摇却依然坚守的木船，承载着孩子们走出山村的梦想，赋予了艰苦环境一种坚韧的诗意。另外，有关“土砖黑瓦”“斑驳黑板”“肆意流淌的黄泥水”等环境意象，不仅勾勒出乡村学校艰苦的环境，更成为承载师生情感与奋斗历程的诗意符号。这些看似普通的环境元素，在范先机的笔下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并一一见证着乡村教育的不断发展与变迁，使整个文本充满了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与诗意的沧桑感。《我家树林音乐会》中的自然环境意象，更是营造出诗意盎然的氛围，且以一种较为轻松而温情的叙事风格，将读者带入独特的生活世界：

　　我家树林音乐会何时开始举办，已记忆模糊。音乐会的规模和场面是袖珍型，不用耗费人力和物力搭建盛大华丽的舞台。人站在哪里，脚下的山地就是舞台，翠绿的树林就是舞台背景。节目形式单一，只有笛子独奏。演员是我，观众只有妻子一人。音乐会举办频率高，争取每个双休日举办一次。

　　范先机布设了自家“袖珍型”的树林音乐会，虽然寒酸、“形式单一”，却成为“我”和妻子的情感栖息地。尤其是“人站在哪里，脚下的山地就是舞台，翠绿的树林就是舞台背景”的“人”“山地”“舞台”“树林”“舞台背景”等环境意象，给人思悟的东西很多。除此之外，这些意象还让读者仿佛置身于清新宁静的自然之中，感受到自然与人文的和谐交融。当然，这里的自然环境不再是简单的背景，而是与音乐会、“我”与妻子的情感紧密相连，成为诗意表达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人物意象，彰显了诗意精神。范先机的这种“诗意的精神”，在两篇散文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民办教师群体，在文中被赋予了极具诗意的人物意象。

　　《家乡的<凤凰琴>》的“老师们就像农场主一样带领学生劳动”的“农场主”这一意象，体现出教师在带领学生参与劳动实践过程中的主导与引领作用。他们不仅传授书本知识，还教会学生生活技能与吃苦耐劳的品质，如同农场主辛勤耕耘土地收获果实，教师们在学生成长的道路上辛勤培育，收获希望，使教师形象更具诗意与力量。“民办教师们用真诚无私的爱洗涤乡村孩子幼小纯洁的心灵，为乡村孩子成长撑起蓝色的天空”的“蓝色的天空”意象，象征着广阔、纯净与希望，寓意着教师的爱为孩子们营造出健康成长的环境，让他们的心灵免受世俗污染，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升华了教师奉献精神的诗意内涵。

　　在《我家树林音乐会》中，作家与妻子通过“我家”音乐会这一载体，被赋予了诗意的情感内涵。音乐会，成为夫妻二人“情感栖息地”的意象，悄悄地展现出“我”与妻子平凡生活中浪漫而诗意的一面。

　　文化意象，传承诗意灵魂。范先机的文化意象的活用，为两篇散文注入了灵魂。《家乡的<凤凰琴>》的“教师就在蜡纸上刻写毛泽东诗词，油印在朱红色的纸张上”，朱红色纸张与毛泽东诗词构成文化意象。朱红色象征着庄重与热烈，毛泽东诗词蕴含着深厚的文化与精神力量，在那个课本匮乏的年代，这些特殊的“红课本”不仅是知识的载体，更传承着一种精神文化，让学生在学习中受到文化的熏陶，赋予了乡村教育文化传承的诗意使命。“郎朗的读书声，唤醒了沉睡的山峦，点燃村民蓬勃向上的激情”的“读书声”这一文化意象，代表着知识的传播与文化的觉醒。它打破了山村的宁静与闭塞，如同黎明的曙光，为乡村带来希望与活力，展现出文化在乡村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充满了文化振兴乡村的诗意愿景。尤其是“凤凰琴”这一核心文化意象，它不仅是民办教师精神的象征，更成为乡村文化与精神的永恒印记，深化了文章的主题与诗意内涵。

　　《我家树林音乐会》中的歌曲意象，则承载着丰富的文化记忆与情感体验。每一首歌曲都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它们串联起范先机的人生经历，使文章在文化传承的层面上展现出独特的诗意价值。音乐会中的歌曲，是另一类关键的音乐意象，亦是文化意象。每一首歌曲都承载着特定的回忆，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诗意纽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这一歌曲意象，唤起了作者对童年乡村傍晚的回忆，“牧童骑在牛背，欣赏灿烂的夕阳，说说笑笑回家”，勾勒出一幅温馨、悠然的乡村生活图景，充满田园诗意。《在希望的田野上》让作者眼前浮现家乡满畈稻谷翻涌金色波浪、山坡果实飘香的丰收景象，传递出对家乡的热爱与对生活的希望，饱含着浓郁的乡土诗意。《童年》则勾起了课堂上偷学唱歌的青涩过往，“眼前浮现课堂上，趁老师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我们偷偷学唱‘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着长大的童年’一幕”，将那段纯真无忧的时光以诗意的方式重现，让人感受到岁月流逝中的诗意与温情。这些歌曲的意象，通过音乐与回忆的深度交织，让读者在字里行间感受到时光的流转与生活的诗意。

　　自然意象，提升文本诗意空间。《家乡的<凤凰琴>》中，教师在“春寒料峭，带领学生上山打猪草。炎炎夏日，带领学生抢插秧，抢收割。干爽的秋季，带领学生播小麦。寒冷冬天，带领学生给田间施肥”，四季的更迭不仅是时间的标记，更象征着乡村教育工作的循环往复与生生不息，成为了自然与人文交融的诗意见证。

　　《我家树林音乐会》里，“鸟儿助兴鸣叫，弥补了音乐会无伴唱的缺憾”的“鸟儿”这一自然意象，为音乐会增添了灵动的气息，仿佛它们也是这场诗意聚会的参与者，与“我”、妻子以及悠扬的笛声共同谱写着生活的美好乐章。“乔木、灌木错落有致，阔叶、针叶翠绿欲滴”之“乔木”、“灌木”、“阔叶”、“针叶”等一组意象，展现出树林丰富的植被层次与盎然生机，构建起音乐会的空间场景。“满目的苍翠熨帖眼球，舒坦毛孔。一年四季各种花香弥漫在山林”之“苍翠”、“花香”等意象，从视觉与嗅觉的角度，将树林的清新与美好具象化，营造出一种宁静、舒适且充满诗意的氛围，仿佛让读者置身于这片清幽的树林之中，感受自然给予的慰藉，为整个小小的音乐会赋予了天然的诗意底色 。

　　圣经学者哲罗姆所述：“面孔是心灵的镜子，眼睛无言，但说出了内心的秘密”。

　　范先机的《家乡的<凤凰琴>》与《我家树林音乐会》在叙事的诗意与意象的活用方面，可视为“说出了内心的秘密”——只因他在文中的不少地方，“秘密”地把散文当做优美的诗句或诗节来写。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们为之点一个赞!

　　无疑的，我们还要为范先机在两篇散文中通过巧妙的叙事策略，将往昔生活中的艰难困苦与眼下平凡日子的闲适自在转化为诗意的表达，并借助丰富而灵动的不同的意象，赋予了文本深刻的内涵与动人的魅力——这应是更大的“内心的秘密”，值得我们再点一个大大的赞!

2025-6-22—23于鸟缘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