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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我一个人的梦容不下那么多事物(组诗)

2025-09-25 作者:刘剑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刘剑,男,居京皖人。出版诗集《守望》《他山石》《超验者》等十余部。


夏夜,我一个人的梦容不下那么多事物


夜是如此漫长,多少人在做梦
我的梦与众人的梦不同
梦中,洪水漫过堤岸,大树倾倒
山峰瞬间消失
我一个人的梦容不下那么多事物
所以一夜不够用,我要在黎明到来之前延长一下黑夜
让原野继续笼罩在暗影里
让夜风吹过梦境变成坚硬的贝壳
让夜雁的叫声变成草丛里的窸窣声
一阵风雨给七月之夜带来须臾的凉爽
从我的手心,从我的脑门不停地蹦出来的热,夏天里最高频率的字 在眼球深处拥挤出疼痛来
除了这阵风雨,没有什么可供命名了 
这是湿热的季节我渴望着田野上空的寂静
哪怕空寂无物,哪怕有更多的相似之物
有人放起音乐,有人跳起舞蹈
这个夜晚只要有梦,我便不会孤独
这个夜晚只要有人遥望天外的辰星
我就能够找到一个更加渺小,更加遥远的自己


请不要折断春天里盛开的鲜花

春天的松树皮依然坚硬如铁
一场倒春寒把融化不久的湖面又重新地触摸了一遍。
我的心像这公园里初绽的嫩芽
你像停泊在湖边的小船,浑身上下透露出荡漾的涟漪。
我想跳上去挽住你的双桨
挽住你逐渐下沉的黑色的宝藏。
你的身体里曾自带的黄金如今已不再拥有
我看到的抑或是一堆嶙峋怪石
在圆明园的废墟里,在颐和园昆明湖的岸边。
上午的明媚时光与往昔宁静的黄昏时光的确不太一样。
我感觉我的手的确老了,连飞越头顶的一声鸟鸣都把握不住
更何况我们之间刚刚返青的绿草。
我曾经的鞋子就是你的鞋子
我曾经的漂流就是你的漂流
请不要折断春天里盛开的鲜花。
在肉体与肉体之间,在云层与云层之间,几多正午与黄昏的相搏
几把桨果被春风化雨,陷入手纹的深谷。
于是我们漂流向不同的方向
于是我们的每一次相遇与离别都是宇宙最精密的减法。


游园记(之一)
      ——2025年3月10日在玉渊潭公园

沿着湖边的石径,迈着湖面鸳鸯一样的步子
和飞过上空的鹭鸟对话
和随风摇曳的水葱,荇菜,黄菖蒲对话
除了听到与早春发生早恋的迎春花的海誓山盟
我还听到梭鱼草,狼尾草,斑叶芒,松果菊等各类植物的窃窃私语
我干脆躺倒在草丛上
静听它们如此细微的诉说
给它们以最细弱的草叶的自由



游园记(之二)
    ——2025年3月10日在玉渊潭公园

鱼跃泉鸣,樱花园,万柳堂—-
我等待着,我躺在草丛里
仰望湖光山色映在天空中的境况
感受诸多时代我曾经到达过
诸多的建筑我曾经建造过
并且诸多的暴力我曾经经历过
时光一寸一寸的过去

石舫,亭桥,叠水—-
现在我躺着,旧时日的印记忘却了
—-等于暴戾恣睢的遗忘了
没有建筑的房屋不再建筑
现在我躺着,正在把那个曾经暴烈的自己忘却
正在把那个曾经暴怒的自己拖曳至这么一个静寂之所

夜鹭,鸳鸯,戴胜鸟—-
你们可以再低飞一些,你们可以向我更走进一些
给我一点点呢喃,给我一点点诉说 我不会与你们有一丝一毫的争论
在此之前,我可以像午后掠过天空的沙尘暴一样愤怒
我可以像被无数人踩踏过的石头一样愤怒
但现在的我,已经与你们以及周边的一切和解

菖蒲,梭鱼草,松果菊—-
曾经,我的脚步是那么的急促
曾经不分青红皂白踢打着旧时日的河山以及空荡荡的街衢
如今我只能用回声来唤起过往记忆
然而,记忆的灯光一旦熄灭
就再也无法将它点亮—-
不似我坚硬而又柔软的心脏


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

莫斯科河从旁流过,河水油光锃亮,像被泼了一层油墨
画面上的人物摆动着周围的风景
整个画廊就是一条弯曲的长蛇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触碰之手,
妙门之手。
时光太短,遗忘太长。
这时,最适合读列宾,读群星,森林,百花和热烈夏天里的梦幻
无需节制,你尽可以在他建构的图画王国里纵享浪漫
他从群山和平原中为你起舞
任凭鸟群啄食彩虹
当我爱你时,蓝天下的云松凑足了松籽的馨香
它们随风而歌,唱出你的名字
《无名女郎》的热吻,在微风的门上狂击
夜的鸟群落满穹顶,爱着你
也爱着你的灵魂


自我素描

我匍匐如蝼蚁
有时也能写出大象的诗句


松枝的内部有霜雪的光斑
     ——访天津李叔同故居

刚进入大门,就发现几只猫咪在慵懒地嬉戏。
你在临皈依佛门之前叮咛要看好你的猫咪
而面对那位日本妻子的悲伤责问
薄雾笼罩的西湖水面两舟相向。
可以对世人慈悲,可以对猫咪慈悲
唯独对妻子却像面对整个宇宙
海河的水是可以连通西湖的
面对一株安静的菩提树
仿佛面对一个悲伤的你。
所有的记忆都凝聚在那首送别的歌词里。
喜鹊的芳香就是你的芳香,喜鹊的记忆就是你的记忆。
对于人世间的一切机会我都不再视为机会
对于人世间的所有的呼吸我都视为晚风拂柳的笛音。
没有什么比燃烧的的芳草更能唤醒我的记忆
午前的阳光在匾额上缝合出烁烁金光
我猛然听出断弦的歌声,正从一截松枝的内部折射出霜雪的光斑


天津五大道

初来乍到,我只认得第一道进入之门
从1925年留下的马蹄印中。
车轴锈蚀,铜雕和铁箍依旧在时光的潮汐中锻打铿锵之声。
四溅的火花弥漫于五大道的上空
砧板一定在街区的中央。
锤子已经变成了一只独角兽
一端系着民国初年的绅士名媛
一端是新世纪的小提琴手的琴声。
三角形的,四方形的,菱形多边形的栅栏固定着一个祭坛。
紫藤花沿着栏杆攀缘,像洇开的紫墨水。
在那里,我把自己的形状也融化在了广场上的舞曲中
那是维族女诗人尼莎的舞蹈
高跟鞋敲打着海河沿岸黄昏的地板
两千六百栋砖石集体朗诵诗歌
五大道正被春风重新裁剪  
穿梭的车辆风驰电掣,我斜靠在夕阳的雕栏下
想起往昔被锻打敲击的历史
轻一声,重一声。
“要打出真铁,要锻出吼叫声”。


立春后的寒流没有逻辑

风从西北方向的缺口倾泻
雪被挤压到了一个狭长地带
事实证明,初春的强冷碾压过整个冬季的森林。
整装待发的归雁被打乱了队形
一些在空中溃散,纷坠
一些摇晃着翅膀紧急折返。
野鸭的脚步笨拙地标注季节的路线
那一片已经融化的池塘重新冰封
凭着天性的记忆,冰上没有春天
逻辑此时变得模糊不清。
我抬眼望向天空,尽管此刻天空碧蓝
但那来自高空的拍击依然使我的脸面刺痛,变形。
我仿佛也成了流落在高空的一只孤雁
赤裸着双足,拒绝对抗。
试图在这股势力强大的寒流的夹缝间找到宁静的真空。
或许我就是另一股寒流,正用力压低身姿,
匍匐着把自己躺成一座山型
接近风静雪止的日落。


涡河切片

你的声音在我的身体深处蜿蜒流淌
我叫你的名字,从出生到长大
我叫你的嘉禾;小麦,大麦,谷子,高粱,一件件如数家珍,
叫你的美酒和恬静,叫你的夕阳西下,牧童归家,带回他的羊群
看那已退去的日子如何亲近我们
又如何随流水离我们而去?
“逝水不归,落花不会返枝”。
春天,阳光和惠风的只言片语
就能将你的土地染成碧绿的种子
秋天,金灿灿的光芒是回赠给你的最好的礼物
金黄用金黄的眼睛凝视我
阳光在你的河面照耀
它有时也像石头一样沉入河底
青铜在河床的静脉里凝结
积淀着历史的重量,事实上可靠的事物,从不停留在表面
岸边一望无际的芦苇,起伏摇曳,
应和着野雉的欢叫与白鹭的高蹈
河滩上晾晒的白芍和当归沿流向走出新的支脉
我曾追逐着你草地上的仙鹤——
原谅我的唐突和愚鲁
原谅我曾以一株孤勇的桑树的模样对抗过你整个的桐树的花海
感恩我在你的静波流深中拥有你的纯粹
拥有你所有的渡口和桥梁的姓氏
即使是一万年的嗓音,也从未被改变——
从未被迁徙的土地


雪在旅行的路上

预报中的中到大雪,甚至暴雪
没有在京城降落。一辆车在出京的路上追寻雪的踪迹。
无数辆车蜂拥而出,迎面而来的车辆身披厚厚的雪的铠甲。
它们从旅途中雪的森林里脱颖而出
在倾注的白色中匆匆与我们打个照面。
所有汲取生命的种子,就像路边广袤的田野里的庄稼。
在风雪停住脚步的地方
夜幕悄然闪现
与我一样低垂着脑袋。
仿佛雪花在暮色中瞬间的绽放
离开城市中心的人贪恋水晶般剔透的盐
簇拥着所有真正的雪花。它们不怕被稀释,被融化
寂静随着慢慢长大的夜晚扎根,疯长。
道路几乎拥堵不动,雪的树冠愈发茂密
它们的荫影遮住了我火热的回家的梯子。


我看到了久违的田野里的麦苗

刺眼的阳光刷新了天空
田野上落下寒风的羽翼
麦苗静下心,等待着一场雪的覆盖
它们是冬天的孩子,它们是树与树之间身材修长的靓女—-
一道道美丽的倩影,是世界发生过的一切
我独自站在田埂上,绷直身体
想象着自己的呼吸链接着它们的呼吸
听风声吹过麦田,吹过虚拟的长长的晦暗
想象着镰刀的锋刃如何找到它们成熟后的肌理
背靠着一棵松树
一根松枝垂下一生中悔过的事物
像来年春天抽出的串串麦穗
和我一样,不等待任何人
不会为随时发生的折断而怅惘终身